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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隻紙鶴(8)

 

  日本,北海道的機場。

  下了飛機,在樓晴辦理入境手續時,我東張西望,想在陌生的人群當中找出那熟悉的女孩。

  那天發E-mail時,我確實有將我會來日本的消息告訴她,甚至還特別告訴她航班預計抵達的時間。

  只是機場裡人很多,仍舊沒有她來接機的身影。

  我沒告訴樓晴,來日本的原因其實是我想和那個使我心動的女孩再見一面。

                                                                                                   

  「哈啾!」

  北海道的冷空氣和我的鼻子打聲招呼。糟糕,頭又開始痛了。

  「給。」

  樓晴似乎已經辦完了手續,她站在我背後,踮起腳尖替我圍上圍巾。「早跟你說過北海道比較冷,要先加穿外套嘛。」她說

  我搔了搔頭,輕撫圍巾,圍巾上還殘存一些體溫,應該是樓晴的體溫吧。是純白色的,像雪一樣的顏色。「啊啊,我有穿上外套了。但沒想到會這麼冷啊,一些比較暖活的衣服手套都還放在行李箱裡呢。」

  「是嗎?那就走吧,去拿行李箱。」她牽起我的手,大踏步的把我拉著走。

  「那個……」我開口叫住樓晴。

  「嗯?」樓晴的腳步一緩,問:「怎麼啦?」

  「圍巾……是妳織的嗎?」我問。

  樓晴停下腳步,回過頭,嘴角一扁,冷冷的回問:「難道你覺得是買的?」

  「不……也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我被她的詰問弄的一時之間答不上話,有點不知所措。

  「撲嗤!」樓晴笑了出來,「瞧你愣成這樣,呆子。這本來就是買的啦,顏色喜歡嗎?」

  不等我回答,樓晴鬆開拉著我的手,逕自往領取行李處前進。

  

 


  高中時,我在高雄,交了這輩子第二位女朋友。

  

  離開台北的那天,只有媽送我。

  直到上了火車,貝勒才撥通我的手機,說祝我好運。於是我拉著行李,以及貝勒給我的兩張小紙條,來到了高雄。

  高雄的天氣比北部熱上許多,尤其是酷熱的暑假。下午四點我抵達高雄火車站,奢侈的搭上計程車,到其中一張紙條裡寫的住宿地址。

  那是一間有點老舊的三樓公寓。夾雜在幾棟水泥房的中間,附近有幾間早餐店跟便當店,不遠處還有7-11的招牌。

  ──生活空間不錯的住宅區。我這麼想。

  我走到公寓的鐵門外,按了門鈴,卻沒人回應。於是我又接連按了兩次,仍然毫無動靜,我只好拿出手機,撥了貝勒另一張紙條上寫的電話號碼,他說是他在高雄的朋友,也是我在高雄的房東。

  「喂?您哪位?」電話撥通後,對方口氣相當禮貌的打招呼。是女生,紙條上面寫的名字是璽敏。

  「您好,不好意思打擾了,請問是璽敏小姐嗎?」

  「啊啊,是的,我就是。請問你是?」她問。

  「哦。我是貝勒的朋友,今天要搬來高雄的劭。請問……妳在家嗎?」我手持手機,走出騎樓,往樓上的方向看。陽光刺眼的扎進眼球,還是沒見到任何人影在窗口。

  「你這麼早就到啦?抱歉,我快下班了,晚點就去火車站接你。」她的話語十分真摯,聽得出帶有滿滿的歉意。

  「不用不用,」我急忙擺手,「其實我現在已經在你家樓下了。」

  「啊?」她愣了一下,接著從話筒傳來聲音:「已經到樓下了?」

  「嗯。」我肯定的答覆。

  「唔……這樣吧。你看的到7-11嗎?從我家樓下鐵門出來後向左轉,應該可以看到一間7-11。」

  「有,一來的時候就注意到了。」

  「那你先過來這邊吧,天氣很熱,來吹吹冷氣。我在這邊打工。」

  「不用了,我在這邊等就好。」

  「我還有一下子才會回去,這裡可熱著呢,先來吹冷氣吧,不用怕會打擾我啦。況且還有件事情得跟你講。」

  「啊?什麼事?」我一驚,有不好的預感。

  「電話費可貴著呢,而且你難道要我頭邊夾著手機邊工作嗎?這樣才真的打擾到我吧。呵呵。」璽敏在電話的另一頭笑著說,是一陣很熟悉的笑聲。

  「啊……」

  我愣住了。不是不知道怎麼反應,而是居然想不起來那陣笑聲究竟是誰的,彷彿也曾經在手機裡聽過。

  「那就這樣,掰囉。過來再講。」

  然後「嘟」的一聲,結束了通話。

  

  在到7-11的路上我猛按手機電話簿。裡頭屬於女生的號碼少得可憐,用十隻手指頭就清算的完。但把電話簿整整翻了三遍,卻還是沒有頭緒。

  因為,璽敏的號碼和我手機裡的號碼都不一樣。

  

  「歡迎光臨!」

  將行李放在便利商店門口,我滿腹疑惑的走進7-11裡。璽敏好像沒注意到我就是貝勒介紹來的朋友,仍然再忙她的事。因為站在收銀檯的剛好是一男一女,所以我馬上就明白哪位是她。

  我站在冰櫃前假裝再挑選飲料,斜眼不停偷瞄在收銀台的她。越發越疑惑了。我一定沒見過這個人啊,但聲音卻又是如此耳熟。

  她正拿著手機不停按著,應該是在打簡訊吧。過了一會停下動作,表情看起來有點錯愕。

  

  「喂!小子,偷瞄女生做什麼!」

  正當我瞄著璽敏入神,後方猛然傳來一陣怒喝,接著一邊的肩膀被人從後方扯了去。

  我回過頭,是剛剛站在璽敏旁邊的男生,比我高出半個頭,感覺備受壓力。

  「……啊?」我愣愣的還沒反應過來。「請問我……?」

  「別廢話了!站在店裡色瞇瞇的瞄著璽敏姐,你到底想搞什麼鬼!」對方滿臉怒色,一手揪著我的領口,硬是把我推到牆角,我的後腦勺猛的一撞,「砰」的一聲貼上牆壁。

  「嘉偉,別亂來。人家是客人。在這樣恐怕我也保不住你,真的會被開除喔。快跟客人道歉。」另一名女店員,也就是璽敏,匆匆從收銀台小步跑過來,接著連忙對我道歉:「抱歉喔,那個,他心情不好啦,不好意思,你要買什麼這次我請,不好意思喔、不好意思。」

  我才剛回過神打算發飆時,又聽見這滿滿都是歉意的話語,和璽敏雙手合十的道歉模樣,反而不知道這氣該從哪裡生起。

  那被璽敏叫作嘉偉的高大男店員不滿,反駁:「我哪有心情不好,還不是因為他一直偷看妳嘛!吼,妳都不相信我!」

  「別再說了!」璽敏轉頭對嘉偉喝斥。在一旁的我明顯看到璽敏聽見『偷看』兩個字時稍稍鎖緊的眉頭。

  我連忙解釋:「不是這樣的……那個……其實我今天要搬過來住的那位……那位……」

  我話越說越小聲,而璽敏和嘉偉的反應也越來越兩極。

  璽敏的眼神湧出了更多的抱歉,嘉偉的嘴巴則越張越開,寫滿了驚訝。

  「璽敏姐,家裡那間不是已經……?」嘉偉吶吶了半天才說出一句不算完整的話。

  璽敏搖搖頭,嘆了口氣,對我說:「走吧,到外面去談。嘉偉,先幫我顧一下店。」

  

  我跟著璽敏走到便利商店外,她靠在騎樓的支柱,低頭看著自己的影子。

  沉默。

  這時太陽已經西斜了,我和她的影子都被拖的長長的。

  「那個……」

  「那個……」

  我與她同時開口。又同時閉上嘴。

  「妳先說吧。」我說。

  「嗯。」璽敏抬起頭,微微墊起腳尖,眺望遠方。如果說太陽代表的是西邊,那她看的方向便是北邊,台北的方向。「……你是不是那個……啊,算了。那個、那個……你覺得貝勒他還好嗎?」

  「……應該算……好……吧。」我不確定璽敏問這話的意思,在作回答時猶豫了會。

  「呵呵,是嗎?」她說,又低下頭。

  然後沉默。

  「事實上啊,」她開口,有點不好意思的說:「我爸爸已經把那間原本要讓你住的房子租給別人了,我知道這件事的時候對方已經搬進來了,就在半個月前。」

  「啊?」我一驚。

  「嗯,非常抱歉。」她深深一鞠躬。長髮甩到前面,遮住了大半的臉龐。

  「……意思就是我沒地方住啦……」我苦著一張臉。

  「真的、真的很對不起……」

  「妳可以先打電話上來通知我啊。」我有些懊惱。

  「……我沒有貝勒的手機號碼。」她悄聲說。夕陽的餘光射下,璽敏細長髮絲的影子灑在她的臉龐上,清風拂過,髮絲隨風擺晃,顯得楚楚可憐。

  「什麼?」我訝問,「妳沒有貝勒的號碼?」

  「嗯……他到台北後就換過手機號碼,電話打來也是設定承保密來電……」她的語調充滿無奈,然後又是一句「對不起。」和一次鞠躬。

  「……總之,我先打個電話過去罵貝勒吧。」

  

  電話撥過去時,貝勒正在和朋友在卡拉OK包廂裡歡唱。我連續「喂」了好幾遍,他才聽清楚我的聲音。

  當知道是我以後,貝勒的語氣有點不耐煩:「幹麻?沒找到人嗎?不是都給你地址和聯絡電話了?」

  「給是給了,不過沒地方住啊!」

  「啊?沒地方住?」

  「是啊!璽敏說她爸爸把房子租給別人了,而且她又沒辦法通知你這件事,害我手續都辦好了才知道。說起來你為什麼不給璽敏你的電話號碼?」我向貝勒抱怨。

  「……電話拿給璽敏聽。」

  貝勒似乎走出了包廂,原本嘈雜的聲音突然安靜許多。

  「啊?為什……」

  我話還沒說完,貝勒出聲強硬的打斷,「如果不想今晚露宿街頭,就拿給璽敏聽。」

  「哦……」

  我將電話遞給璽敏,璽敏接過之後,眼神就漸漸變的灰黯。

  「對不起,我不知……」

  「真的很對不起,因為已經租給別人,沒辦……」

  「不行,我爸不會同……」

  「這不可能啦!我媽一定第一個……」

  「啊?」

  「你讓他住那邊?真的好嗎?」

  「是,對不……」

  「嘟──」電話被掛了。璽敏一臉沮喪的把手機還給我。

  我很想問她貝勒說些什麼,但璽敏的臉色真的非常差,那是帶著強烈失望的表情。

  璽敏走進店裡,對另一位男店員嘉偉說了幾句話,又走了出來。

  「走吧,帶你到你的住所。」她頭低低的走出騎樓。

 

  「到了。」

  大約五分鐘的路程。再加上爬了兩層樓的樓梯。來到一扇漆上紅色的鐵門前。地板上放了幾盆我說不出名字的植物盆栽,植物長得很漂亮,像是有人特別照顧過,但隔壁家門前的天花板卻長了好幾張蜘蛛網。樓梯間的電燈一下亮一下暗的,還有怪味,仔細一聞,才發現一袋不知道多久以前被扔在角落的塑膠袋已經長滿了黴菌。

  「……左邊數過來第二盆盆栽底下。」璽敏口中念著,彎下腰小心翼翼的抬起盆栽,熟練的拿出鑰匙。

  「那個……」我指了指隔壁的蜘蛛網,向璽敏詢問:「對面是不是沒人住了啊?」

  璽敏看了我一眼,沒有直接回答我的問題,將鑰匙插入鑰匙孔,邊開門邊自顧自的說:「這間屋子是貝勒以前住的地方。大概有好幾年沒用了吧。」

  「那對面有人住嗎?」我問。這時門已被旋開,「咿呀」一聲,厚重的鐵門被推開,璽敏率先踏進屋裡,我尾隨其後。

  客廳裡該有的家具都沒少。幾張沙發,一台電視,一張茶几。從沒關上的書房房門還能隱約看見一張書桌和檯燈。我伸出手在茶几上一抹,很乾淨,並不像想像中那麼多灰塵。我有點訝異。

  璽敏還是沒回答我的問題:「這裡就是你以後住的地方。很多年沒人住了,水電都被停掉。你要重新去辦這些事,有需要幫忙就打我的手機。」

  她的口氣突然變得很淡,讓我想說的話一時卡在喉嚨說不出來。

  「那,我先走了,你也要整理一下行李吧。」她看也沒看我,就自個兒轉身走出門外。就在關上門前,她回過頭,好像在對我詢問什麼,但是聲音實在太小讓我沒能聽清。

  「什麼?妳說什麼?」我問。

  她眼神一冷,旋即關上鐵門。

  安靜的客廳只剩下我一人,風從沒關的窗戶吹進來,呼呼作響。

  當我終於靜下來開始思考現狀時,頭一低,才發現我把行李忘在7-11門口。

  我迅速的抄起被璽敏放在茶几上的鑰匙,衝出屋子,打算趕快去奪回自己的行李,卻在跨出門的那一步時停了下來。

  璽敏正蹲坐在門前的樓梯上,將頭深深埋在膝蓋之間,低泣。

 

- 妳到底是我認識的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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