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隻紙鶴(7)
飛機仍然在天空中飛行,時間已過晌午。
我和樓晴吃著華航提供的空中便當。這時的樓晴像是雨過天青一般嬉笑著,不時夾一些她討厭吃的青椒放到我便當裡,又從我便當裡夾走她喜歡的海帶。
用完午膳片刻,樓晴才拿起湯匙開始吃便當附贈的甜點:焦糖布丁。
我托著下巴看著吃得很享受的樓晴,在她快吃完的時候,我把我的這份也遞給樓晴。
「咦?」她轉過頭來,嘴裡含著湯匙,一臉『你不吃嗎?』的表情。
「妳吃吧。」我說。「這東西我以前吃得夠多了。」
「什麼?」她放下湯匙,訝問。
「呵呵。」我說,「總之,妳喜歡吃的話,回去我可以做很多很多給妳。」
「你會做這種布丁?」她傻傻的問,我又被她的表情逗笑了。
「是啊。我會做這種布丁喔。回去可以讓妳吃到膩為止。」
她呆了一下,停下吃焦糖布丁的動作,瞪著我一個字一個字慢慢吐出聲:「只要是你做的東西,我就絕、對、不、會、吃、膩、的。」
換我也愣了一下,然後又笑了。
在看到貝勒吸菸後的兩個禮拜,貝勒拉了一票同學包括我,去了一趟歸綏街,台北的歌舞伎町。
那之後,我開始想要轉學。
第一次向別人說出這種想法時,對象是紫薇。原以為紫薇會安慰我一頓,然後勸我再好好想想,不要放棄。結果紫薇聽完之後,只是稍作沉默,在我開始以為是訊號不良才斷線時,她開口:「這樣啊,那就轉吧。」
和她聊了很多。除了部分懺悔自己的所作所為之外,還詳細的討論究竟該轉到哪裡去、該怎麼和父母溝通、轉學以後又要做什麼……諸如此類。
第二個聽眾是貝勒。
我猶豫了很久,才和貝勒說出想轉學的事。
「轉學就轉學,幹麻一副扭扭捏捏的樣子,害我以為你要跟我告白,說你出櫃了。」貝勒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從座位上站起,走出教室。
「我……」有些話想對貝勒說,卻又說不出口。
貝勒臨走前又回過頭,瞅了我一眼,「……你啊,還真是乖寶寶一個。陪我去合作社吧。」
到合作社的路上,貝勒不發一語,而我尷尬的不知道該說什麼。直到進了合作社,貝勒兩手各抓了好幾包零食和飲料塞給我之後,到了結帳台。
「一共是三百七十八元。同學,買這麼多是班上幫別人慶生喔!」合作社的阿姨看著我露出笑容。
「不、這不是我的,我是幫同學拿的……」我回頭一看,卻找不到貝勒的蹤影。這才知道上當了。「啊……」我無力的發出嘆息。
最後只好不斷向不耐煩的合作社阿姨道歉,將大部份的零食放回商品架,只留下兩罐飲料和兩袋零食,結完帳之後走出合作社。
「怎樣?」才剛走出合作社,貝勒便又神不知鬼不覺的從旁邊冒出來,拍拍我的肩膀,「什麼嘛,怎麼只剩這一些些?剛不是抓了一堆嗎?」
「你還有臉說!」我白了貝勒一眼,把其中一包零食和一罐飲料塞給貝勒之後,自己也拉開飲料的易開罐,對嘴一口喝乾。
「你都要轉學了,請一頓不過份吧。」貝勒一改先前的安靜,裂嘴笑開。
「你……好歹也先說一聲吧,皮夾裡的錢根本不夠!」
「是喔,難怪只有這些。」
「喂!」
「好啦好啦,」貝勒也拉開易開罐,看了我一眼,也對嘴仰頭喝乾。他抹了抹嘴邊溢出的飲料痕跡,然後問:「要轉去哪?」
我找了一處樓梯坐了下來,雙手緊握易開罐:「還沒決定。不過大概不會留在台北吧,畢竟我想去一個沒人認識我的地方重新開始。」
「『重新開始』?怎麼突然說這種奇怪的話?」貝勒摸了摸我的額頭,假裝檢查我有沒有發燒,我不耐煩的拉開他的手。
又是一陣沉默。
其實我想和貝勒解釋我的想法,但又覺得對同儕說這些怪噁心的,所以就沒說。
──是的,如果用攀山來形容,這時的我大概就像是已經無力攀登,卻又懸掛在峭壁的登山鎖上,要上不上、要下不下的登山客。只能用些微的指力維持自己不要跌到谷底,但這維繫自己的力量已經快到達極限,隨時都可能鬆手,跌得粉身碎骨。
這樣的我急著找一塊落腳處棲身。用回憶的角度來看,當時的我選擇了『逃避』。
「所以,真的還沒決定要轉去哪?」貝勒打破沉默,問。
我點頭,貝勒咕噥一句:「真是亂來。」然後低頭陷入沉思。
一會,他站起來。我以為他要回教室,也跟著打算站起,他卻把我壓回樓梯。「坐著,別跟來。我去廁所,一下就回來了。」
他走了兩三步,又回過頭確認似的看了我一眼,接著加快腳步離開我的視野範圍。
下課時間一下子就結束了。貝勒卻還沒有回來。我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決定先回教室。上課後二十分鐘,貝勒才緩緩進入教室。
他的表情顯得很疲憊。老師在台上喝罵他,他似乎也沒了理會老師喝罵的力氣,就這麼趴在桌上玩起手機。
在我注意力重新回到課堂上時,手機傳來一陣震動,是簡訊。
寄件人:貝勒
01-May-2003 10:31
轉去高雄吧
我看著手機裡的簡訊,又看了看貝勒,他已經放下手機閉目養神了。
第三、第四位聽眾是我的父母。
我連話都還沒說完,爸便出聲打斷。「不准。」
我並沒有因為爸的兩個字打消了念頭,反而更下定決心要轉學。
這樣的決定引起了一場家庭革命。爸和媽怒罵也好,苦勸也罷。就像大多數叛逆期的青少年一樣,我開始和爸媽進行一場抗爭。
被罵過好幾頓、搧過好幾個耳光、也沒少吃多少條藤條。我嘗試過和他們解釋我的理由,卻徒勞無功。
在一次忍無可忍之下,憤怒的我推翻了房間裡的書桌。桌上的東西全都重重的砸到了地上。
檯燈的燈管一觸及地面便摔得粉碎,課本凌亂四散的攤在地上,自動鉛筆、原子筆也散落一地。房間內如戰後般一片狼藉,我第一次逃離了這個家。
「很好!翅膀長硬了是吧?不是要逃家嗎?那就搬出去住啊!找的到地方就幫你辦轉學手續,但你別肖想家裡會給你任何一毛錢!」
我知道這是爸的氣話。只是那時我也賭氣似的昂起頭,開始用自己的管道找尋逃離台北的方法。
於是我在網路上各個論壇發文,大體上是希望能找到一處免費住宿的地方。
結果小論壇沒人回應也就罷了,稍微中型、大型的論壇便開始被一些網友罵是「不知自食其力的尼特族」和「只想依賴別人的人渣」。
我嘆口氣,開始上網找尋和打工相關的知識,卻東一些西一些的各說各話,很多資料甚至是相互矛盾的。
最後打算放棄的我,打開線上遊戲墨香,繼續練功。
當周剛好是長安城的攻城戰,我被下令帶領一部份公會會員防守其中一條戰線,在等待敵人來襲的過程中,大家開始聊天。
聊的從一開始的誰誰誰技能晉升了沒、或是誰誰誰又弄到什麼強化過的裝備,慢慢開始聊一些大家的平時生活,有些人開始炫耀他和女朋友怎樣怎樣、有些人開始抱怨學校功課的壓力……
因為心情不好,所以我沒發話,只是默默的看著他們打出來的對話,然後在旁邊打坐回氣。
Xx菲xX:”芸劭安安。怎麼今天都不說話?”
驟然看見我的名字和芸的名字被打在一起,還是會有那麼一瞬心律不整。看仔細之後才發現其實只是同音打錯字而已。有點惆悵。
雲紹:”安。”
Xx菲xX:”安啊,今天怎麼都不說話?”
雲紹:"心情不太好。"
Xx菲xX:"發生什麼事?說說看?"
雲紹:"沒什麼。"
Xx菲xX:"齁齁,說吧說吧。"
雲紹:"要轉學卻找不到地方住。"
Xx菲xX:"轉學卻找不到地方住?那為什麼要轉?"
我懶的和她解釋太多,就沒繼續打字,過一會她才繼續說:
Xx菲xX:"轉去哪?"
Xx菲xX:"高雄的話我幫你。"
我心裡一突。Xx菲xX是我在這遊戲認識的少數幾位一同練功的夥伴,但沒什麼聊過天。其中最大的原因是因為玩這款武俠遊戲的全都是男生,就算有女性角色也全都是人妖,男性玩家開女性角色這樣。
我對人妖從沒好感。所以也沒什麼跟她講話。
雲紹:"你要怎麼幫?"
Xx菲xX:"齁齁,你真的是來高雄嗎?"
雲紹:"廢話。說不說?"
Xx菲xX:"啊啦~小弟弟幾年級呀,好兇。"
雲紹:"……"
Xx菲xX:"說唄說唄!"
雲紹:"高一。"
Xx菲xX:"哦哦~果然是小弟弟齁齁,啊哈哈。"
雲紹:"……"
我的怒氣正打算發作,這時卻看見有人用公會頻道通知我們敵人的到來。我改變角色的動作,停止打坐,站起來拿出刀,擺出迎擊架式。
Xx菲xX:"下次再講吧。抄好喔~小弟弟,我的電話號碼。"
Xx菲xX:"0953-XXX-XXX。"
我才剛拿出紙筆,敵人的先鋒便攻入我方防線。
最後我連一招都沒放,才剛抄完電話號碼就被敵人秒殺。看著等待復活的場面,我心情頓時糟到無以復加。於是一句話也沒說便自行下線。
『您撥的電話目前暫時無法接聽,請稍後再撥,謝謝。』
接連撥幾次電話給Xx菲Xx,卻都是進入電子語音。總共撥了一個星期都是這樣,最後選擇放棄。連上線在墨香上問Xx菲xX都覺得懶了。
遲遲沒找到住宿地方的我,最後只好打消轉學的念頭。當我將這件事告訴貝勒時,貝勒才「啊!」的一下拍了他自己的後腦勺,懊惱的說:「我沒跟你講嗎?住宿的地方我幫你安排好了啦!」
「咦?」
「如果你沒有特定的選擇的話,住宿的地方和當地的一所公立高中離的還挺近的,就讀那所如何?」
「咦!」
然後就這樣,在一年級下學期我辦理了轉學手續,升二年級的暑假離開了台北,搬到高雄開始適應新環境。
- 新環境,新生活。 -
To Be CONTINUE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