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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隻紙鶴(2)

 

  樓晴洗完澡,用浴巾圍著香噴噴的身體大喇喇的走進我房間。

  「眼睛閉起來,我要換衣服囉!」她皺了皺鼻子,一手拉著浴巾,一手指著我。

  「……怎麼不在浴室換好呢?」我隨口抱怨一句,早已習慣了她那有些孩子氣的舉止。我闔上筆記型電腦的蓋子,走到背對著樓晴的窗邊。

  「因為在浴室換衣服褲子會濕掉嘛!嘻嘻,在我說好了之前可不准回頭喔!」

  「是是是。」我不是很認真的回答。思緒已經被垃圾信件的寄件者給吸進了漩渦。

  「你覺得你家人覺得我怎樣?」樓晴窸窸窣窣的換著衣服,口上卻沒閒著。「會不會覺得我太……任性?既挑食又聒噪,一般人都討厭長舌婦的吧?是吧是吧?」

  「妳想太多了。」我回答,手撐著下巴,食指以一定的韻律敲擊著臉頰。

  ──今天的月亮呢?對面的水泥房擋住了視線,不知到月亮是不是藏在那棟房子的後面呢?

  一霎那我有種想下去散散心的衝動。不想把回憶的愁帶到日本,順道去看看水泥房後面的月亮。

  於是我漫不經心的回頭想詢問樓晴的意願,然後看見相當香豔的一幕。

  「哎呀哎呀。」樓晴嬌嗔,一只手正將睡袍套到一半。幾乎一半以上的肌膚都暴露在我的視線底。「難得你這麼急色呢!呵呵,不是說好第一夜要等到結婚之後嗎?」

  我想我一定臉紅了。鼻子裡隱約感覺到液體的流動,我急忙吸鼻子。我想解釋什麼卻又開不了口,吶吶的愣了兩秒,才難掩慌張的別過頭,假裝仍然在找尋著月亮,卻根本沒有那種心。

  「好了。可以回頭囉,大色狼。」樓晴戳了戳我的後腦勺。當我看向她時,她擺出模特兒的架式,一手扠著腰、一手放在大腿上,雙腳張成一個誘惑人的角度。「怎麼樣?好看吧?這可是我為了去日本特地買來的睡衣唷。嘻嘻,先試穿給你看。」

  她踮著腳尖彷彿在作時裝秀似的原地轉了一圈,喜孜孜的拉了拉實際上並不存在的裙襬像我展示著。這樣的她拌上不停散發著的洗髮精香味,著實讓我吞了口口水。

  我才剛開始欣賞,她便把我推往浴室。「你也快去洗澡吧!洗得香噴噴的才可以跟我一起睡喔!」

  在到浴室的路上被爸看到我和她親暱的舉動,樓晴並沒注意到站在轉角的他,但我卻確確實實的看見,視線交錯,他便離開了轉角。

  然後,我被推進浴室。

  *

  起初,我不是個喜歡讀書的孩子。即便有個讀建中的爸在旁邊督促,我卻提不起勁來面對課本。爸在我也考上建中之前常常抱怨我沒遺傳到他建中的優良基因,但我認為使我認真讀書的動力並不單單是因為爸的殷殷期盼。

  芸在發現那幅畫的下課,便興沖沖的跑來問我:「這是你畫的嗎?」

  我不太敢直視芸,怕羞的點點頭。芸拍手笑道:「你畫得真棒,有去上過課嗎?」

  「沒有。」我回答。

  「那你就是天才囉!哇,超厲害的耶!」芸像是再看動物園裡的動物的眼神打量著我,「以前從來都不知道你這麼會畫畫的呢!」

  我不敢對她說那張畫其實是我從偷偷觀察她所畫的幾十張畫裡面挑出來最漂亮的,在一旁默不作聲的聽著。

  「難怪你上課都不喜歡聽課,自己埋頭在那邊畫畫。唔,所以你要當一個畫家囉?聽說畫家不用功課太好的樣子……」芸用食指戳在一側的臉頰上,歪頭思考著。「……所以你不喜歡讀書囉?」

    「才不是呢!」我不知道她怎麼得出這結論的,我急忙搖頭否認,儘管這之中心虛的成分很大。

  「那你上課為什麼都在畫畫呢?」她把頭歪向另一邊,天真的理直氣壯。

  「我……我哪有!」我瞄了一眼芸,不知道她是不是發現了我一直在畫她呢?

  「你明明就有!」芸叉著腰繼續追擊,我的回答卻莫名的煩躁了起來。

  「我說沒有就沒有!」

  現在的我確切明白,那股焦躁是對未知的未來感到恐懼。

  爸告訴過我,學校會把成績好的人分到同一個班級。我回他說就算在不同班級還是可以下課跑去找芸。爸卻告訴我,長大之後成績好的人會被分到和大家不一樣的學校、不一樣的工作、過不一樣的人生。

  不知道我跟芸之後還能不能在一起、不知道長大之後的芸會不會喜歡我、不知道我長大之後能不能被芸喜歡──那時的我正煩惱著這些。

 

  芸是班上成績最好的學生。那時班導師會在每次小考發糖果給考一百分的學生,幾乎每次都有芸的份。

  剛開始,我不是很在意成績。只是隨著一次又一次,芸有糖果而我沒有,芸可以做到的我卻做不到。慢慢心裡開始不平衡起來。那是一種爭強好勝的表現,但與忌妒絕對無緣。

  ──希望自己可以做一位配得上芸的男生。我是那麼想的。

  於是我上課不再畫畫、不再看向窗外分神、不再管坐在身後的陳胖胖究竟挖了多少顆的鼻屎,我變成認真上課的乖學生。當然,仍然還是戒不了偷瞥芸的習慣。

  我的改變讓老師和爸媽都有些驚訝,老師甚至還為此打電話到家裡來鼓勵我。但就算如此我仍遠遠趕不上和芸之間的差距。芸也發現我的改變,總是笑嘻嘻的主動替我解答問題,每次考完試都會過來問我考幾分,彼此互相詢問對方的分數成了我和她的一種習慣。

  「這次你考幾分啊?」芸探頭問。當她主動開口時,代表她這次一定又拿了個滿分。

  剛開始我還會有些遮遮掩掩,不想給她知道我那不如她的成績。最後卻敗在她強硬伸過來搶考卷的手上。其實要擋住她並不難,但我卻不敢碰到她的手。

  我的努力明顯得到了回報。不但在下一次的換座位時我和芸又分到同桌,直到分班為止我都是芸的同桌。當時我慶幸我的運氣真好,絲毫不懷疑老師在幕後動了手腳。

 

  某天,發生了這樣的事。某天早晨,當我到學校的時候,卻發現黑板上畫了個姻緣傘。左邊寫的是我的名字,右邊則是芸的。

  教室裡面並沒有其他同學,我來的算早的。就算有幾位同學比我還早到學校,也已經丟下書包到戶外打躲避球去了。

  我望著空無一人的教室,又看向黑板上的姻緣傘。我知道一定是哪個同學的惡作劇,但我卻一點沒有被惡作劇的那種生氣心情。

  「什麼嘛!原來早就被別人知道啦?」對於無法隱藏好喜歡芸的情緒的我感到十分沮喪,卻又夾雜著被大家當成男女朋友的欣喜。我對這樣的自己感到十分噁心,於是甩了甩頭,在其他同學進教室之前把姻緣傘給擦掉。

  「唉呀,你今天來的還真早呢,小劭。」才剛放下板擦,芸便走進教室。

  我搞不懂那時的我,究竟是鬆了口氣,還是為剛擦掉的姻緣傘感到可惜?最後還是裝做什麼事也沒發生的面對芸。

 

  週二是小學一二年級唯一有整天課程的一天。

  剛升上二年級的某個週二中午,芸興沖沖的拉著我往通向頂樓的階梯。

  「要去哪裡啊?」我的手掌被芸握得有些疼,在爬樓梯的時候也有些跟不上她的腳步,摔了一跤。

  「一下就到了。是個很棒很棒的地方喔!」她的語氣透露出毫不掩藏的興奮,輕易感染了我的心情。

  頂樓一般是上鎖的,所以即使我和芸到了屋頂,也應該不能做什麼──如果沒有在角落發現那個恰可讓一人通過的洞口的話。

  「眼睛閉起來!」她在彎腰鑽過那個洞之前,指著我要求道

  我不明白她要我閉上眼睛做什麼。但我一直相信她說的話便是正確的,直到她鑽過去,輪到我鑽時,我才明白她的意思,因為這動作實在不怎麼雅觀。

  而最過分的還是芸並沒有閉上眼睛,反而狡黠的蹲到剛好到我鑽的高度,我與她四目相接,那動作真讓我尷尬的想原路鑽回去。

  頂樓的風很舒服。芸在伸完懶腰之後便帶我在樓頂四處亂逛。

  「你看你看!那邊那朵雲的形狀好漂亮喔!」

  「你再看!那邊的天空顏色跟其他地方不一樣,特別藍你有沒有發現?」

  「快看!那個飛過去的是不是老鷹啊?」

  她興奮的指著天空。我並不是很明白究竟在樓頂看天空跟在操場上看有什麼差別,我只能順著她手指的方向一一看過去。

  忽然,她把手伸的高高的,手掌向上,正對著蔚藍的天空,陽光從指縫灑落在她的臉上。「吶吶!小劭,你不覺得,在這裡好像能夠碰到天空一樣呢!輕飄飄、軟綿綿的……」

  她眼睛微瞇,看向高空中的某個點,我卻捕捉不到她的視線。她看天空看得入神,我卻看著她的側臉入神。

  有的時候我會問我自己,究竟喜歡上芸的哪一點?

  她並不是一位很漂亮的女孩,美麗、可愛這些詞頂多和她擦擦邊。但我就是被她的外在給吸引,我想,我應該是愛上她專注的側臉吧。

  過了一段時間她才回過頭,從口袋裡拿出兩張摺的皺皺的練習紙,遞了一張給我。「畫吧!」她這麼說的同時,趴在頂樓的圍牆邊,邊抬頭邊開始畫了起來。

  「……原來妳也喜歡畫畫啊。」我有些驚訝的說。

  「因為你也喜歡畫畫啊。」她理所當然的回答。我確信我心跳漏了一拍,而從此就沒有再規律的跳動過了。

 

  那天後來,芸畫了天空。我畫的卻跟她不一樣,在她開始畫畫之後我走到頂樓的另一邊,看向操場上正在玩的同學、看向我們平常上課的教室,最後從學校下面的斜坡俯視了整座小鎮,遠遠的還可以看到海。

  那是我第一次用這種角度看待世界,我被震撼住了。所以我畫的,是小鎮。

 

  芸看向天空,我眷戀著地面,即使我們站在同一個高度。

 

-  妳凝視天空,我鳥瞰地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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